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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章 下坠

医生的声音很冷。

"急性重症胰腺炎。已经出现多器官功能衰竭的迹象。必须立刻进ICU。"

我听着这些词。急性。重症。多器官。它们串联起来,像一道又一道的闪电,把眼前的世界劈成碎片。

"费用呢?"我问。喉咙干得要命。

医生抬起头,镜片后的眼神闪了一下。"先准备三百六十万。"

三百六十万。

我重复了一遍。医生以为我没听清,又说了一遍。我听得很清楚。太清楚了。

走廊里的灯很亮,亮得有点扎眼。我靠着墙,感觉腿在发软。消毒水的味道钻进鼻腔,一直凉到心底。

许清欢的手握住我的。她的手也在抖。

"我们想想办法,"她说,"一定会有办法的。"

我没有应声。我在翻脑子里的数字。

一万。我一个月的工资。

三百万。我和清欢这两年的积蓄,加上房子首付的所有家当。

剩下还差一百多万。

我拿出手机。屏幕上全是汗。我在通讯录里找到了"大哥"。

手指停在那里。按下去的时候,我能听到自己的心跳。

周源接了很久才接。背景音是麻将碰撞的声音。

"哥,"我说,"爸住院了。"

"嗯?"声音有点不耐烦。

"急性重症胰腺炎。医生说要马上做手术。费用……"我停了一下,"要三百六十万。"

电话那边安静了。麻将声停了。

"三百六十万?"周源的音调拔高了,"你是不是被医院豁了?老头子都这么大岁数了,做个什么手术要这么多钱?这些医院就喜欢吹牛,专门骗人的。"

"哥,是真的,"我说,"病危告知书都下来了。"

又是一阵沉默。我甚至能听到他的呼吸声。然后是压低的嘱咐声——他在跟旁边的人商量。

我闭上眼睛。能想象出大嫂张丽那张脸。刻薄。尖酸。

"阿启,"周源的声音又传过来了,充满了"为难","不是哥不帮你。实在是……哥也拿不出钱啊。"

他开始讲他的难处。侄子上的德威幼儿园一个月多少钱。房贷。车贷。大嫂最近看上的爱马仕铂金包。他的声音越来越小,越来越委屈,好像自己才是这个世界上最不幸的人。

"哥,我不是要你全出,"我打断他,"咱们一人一半,行不行?一百八十万。"

"一百八十万?你疯了吗?我哪儿有一百八十万!"他的声音突然变尖,"我跟你说实话,我现在手上能动的钱,就两千块。"

我听到了。听得很清楚。

"就两千块,"我重复了一遍。

"对,就两千块。你别管了,好好照顾爸。"

他这样说着,好像两千块就足够救一条命了。好像他已经尽力了。

我的血液冲上头顶。眼前一阵阵发黑。

"周源,"我连名带姓地吼他,"那是一条人命。那是咱爸的命。在你眼里,就只值两千块吗?"

"你啷个说话的!什么叫只值两千块?我是真的没钱!"他也吼回来,"再说了,爸都这把年纪了,身上又有各种毛病。花三百六十万,万一……万一人财两空呢?我们过日子的人,总得为以后考虑嘛。我这是理性的建议!"

他挂了。

几秒钟后,微信转账提示音响了。

——到账2000.00元。

我看着那个数字。就是看着。

许清欢从我身后拿走了手机。她看到那笔转账的时候,小脸一下子煞白。她什么都没说。只是从背后更用力地抱紧了我。

我们俩都懂,此刻什么语言都是苍白的。

第二章 决断

"你真的想好了吗?"

许清欢的声音有点抖。我们坐在星澜湾售楼处的贵宾室里。她的手按在那份购房合同上。

"这是我们的婚房啊。"

我没有看她。我在看那个数字。三百多万。

"卖掉吧,"我说。

"周启……"

"卖掉。"我转过身,看着她。她的眼睛红了。

"清欢,房子没了,我们可以再挣。可以再买。"我握住她的手。她的手冰冷。"爸没了,就什么都没了。"

她哭了。哭得很无声。

"我支持你,"她说,"我一直支持你。"

销售经理很懂事。他知道我急着出手,也知道这意味着什么。

他帮我找到了一个买家。价格比市场价低了不少,但我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。时间就是命。

签合同的时候,我的手抖得很厉害。笔在纸上划过,像在划破什么。

三百四十万打到我的账户。我看着手机上那一长串的数字,心里空落落的。

加上手里所有的活期。加上许清欢偷偷塞给我的那张存着二十万的银行卡。

三百六十万,凑齐了。

我们的全部家当。对未来的全部赌注。

我一刻也没敢耽搁。开车冲到医院。交钱的时候,收费处的阿姨抬头看了我一眼。那眼神……像是看一个赌徒。

当拿到那张厚厚的缴费收据时,我的双腿软了。整个人虚脱了。后背全是冷汗。

但心里,前所未有的踏实。

钱到位了。手术被安排。

我爸被推进手术室的时候,我坐在走廊的椅子上。许清欢坐在我身边。我们都没有说话。

周源和张丽来得时候,爸已经进去四个小时了。

张丽穿着一身香奈儿,挎着爱马仕。她一看到我,就阴阳怪气地开口。

"哟,阿启,动作可以啊。钱凑齐了?从哪儿搞来的?不会是去借了高利贷吧?"

我没理她。我死死盯着手术室上那盏亮起的红灯。

周源走过来。他拍了拍我的肩膀,那动作做得很到位。很像一个关心弟弟的哥哥。

"阿启啊,你怎么这么冲动呢?我不是跟你说了吗,这事得从长计议。你这三百六十万一花下去,万一……唉,你就是太年轻,太感性了!"

我的眼睛还是盯着红灯。

"婚房,卖了,"我说。

"啥子?"张丽的尖叫声在走廊里显得格外刺耳,"你把星澜湾那套房子给卖了?你疯了吗?"

"为一个半死不活的老头子,把自己的家底都败光了。真是天大的笑话。"

我转过身。看着她。眼睛充血。

"你闭嘴,"我说,声音很轻,但每个字都是狠的,"那是我爸。不是什么老头子。你要是不会说人话,就给我滚出去。"

张丽还要说什么,被周源拉住了。

"行了,少说两句,"周源做出了拦阻的动作,然后又换了个法子继续伤我,"阿启,你嫂子也是心直口快。你看你,现在房子没了,钱也没了。以后结婚怎么办?日子还过不过了?"

许清欢站起来了。她走到我前面。

"大哥,大嫂,"她的声音很冷,"现在爸还在手术室里,你们作为子女,不求能出多少力,但至少,请保持安静。周启做的决定,我支持。因为我们知道,什么东西才是最重要的。"

她这样说着,像一只护崽的母鸡。

"钱没了,可以再挣。家没了,就什么都没了。"

周源和张丽被她一番话说得脸上青一阵白一阵。他们自知理亏,坐到一边去了。各自掏出手机玩。

那之后的几个小时,对我和清欢来说,就是煎熬。

每一分钟都像一小时。每一秒都充满了未知的恐惧。

周源夫妇时不时地看表。最后找了个"公司有急事"的借口,溜之大吉。临走前,周源还不忘对我说:

"有事给我们打电话啊。我们先去忙了。没办法,男人嘛,总要为生活奔波。"

看着他们消失的背影,我心里的最后一点对"兄长"这个词的幻想,也彻底破灭了。

第三章 苏醒

手术室的红灯,终于熄灭了。

那一刻,我的心脏停止了跳动。

医生摘下口罩。脸上带着深深的疲惫,但眼神是肯定的。

"手术很成功。病人的生命体征暂时稳定下来了。"

我和清欢紧紧地抱在一起。喜悦的泪水冲刷着这几天的焦虑与恐惧。

爸的命,保住了。

接下来的日子,医院成了我的第二个家。

我几乎寸步不离地守在ICU的探视窗外。隔着厚玻璃,看着躺在里面的父亲,我每天都会对着通话器,跟他说很久很久的话。

关于童年。关于我和清欢对未来的规划。我试图用声音,用记忆,去唤醒他的意识。

后来,他从ICU转到了普通病房。

吃喝拉撒,全都需要人照顾。

我没有丝毫怨言。我向护士请教如何进行鼻饲。如何翻身拍背防止褥疮。如何给他擦拭身体、按摩肌肉。每一个细节,我都亲力亲为。

清欢每天下班后,也会第一时间赶到医院。她会带来自己熬制的各种营养汤。她会温柔地给我爸读报纸,讲新闻。给沉闷的病房带来一丝温暖和生气。

相比之下,大哥周源的"孝心",则显得格外廉价和虚伪。

他偶尔会提着一篮子高档水果出现在病房。但停留的时间,绝不会超过十分钟。他总是站在离病床最远的地方,皱着眉头。好像很嫌弃病房里的味道。

他的主要任务,不是探病。而是"拍照留证"。

他会精心找好角度,拍下自己削苹果,拍下自己"深情"凝视父亲的照片。然后迅速发到朋友圈。配上感人肺腑的文字。

"父亲重病,床前尽孝,祈祷早日康复!"

或者:

"再忙也要抽时间陪伴家人,没有什么比亲情更重要。"

这些动态下面,总会收获一大堆亲戚朋友的点赞和评论。夸他是个"大孝子"。

而他,则心安理得地享受着这一切。仿佛照片里的那个孝子,真的是他本人。

有一次,他来的时候,正撞见我在给我爸处理排泄物。那股味道让周源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。捂住了鼻子。脸上满是毫不掩饰的厌恶。

"我说阿启,这种事你请个护工搞不就行了?花几个钱的事,何必自己受这个罪。"

我头也不抬,一边熟练地收拾着,一边冷冷地回答:

"护工哪有自己人照顾得好。再说了,这是我爸,我不嫌弃。"

"你就是死脑筋。"周源撇撇嘴,从果篮里拿出一根香蕉递过去,"喏,给爸吃吧。"

我看着那根香蕉。

我爸刚刚能勉强吞咽流食。根本吃不了这个。

"他现在吃不了这个。"

"哦,这样啊。"周源随手把香蕉丢进了垃圾桶,然后拍了拍手,"行了,我今天也来看过了。公司那边还有个重要的会,我得先走了。有啥子事随时给我打电话。"

他迫不及待地逃离了这间让他感到不适的病房。

看着他仓皇离去的背影,我心中一片悲凉。

同样一个父亲养大的孩子,差别会这么大吗?

在我和清欢的精心照料下,我爸的身体一天天好转。

从手指能动,到手臂可以轻微抬起。再到能够含糊不清地发出一些简单的音节。

每一个微小的进步,都让我欣喜若狂。

这天下午,我像往常一样,用棉签沾着温水,湿润着父亲干裂的嘴唇。

阳光透过窗户洒在病床上。给他灰败的脸上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晕。

"启……"

我爸的嘴唇翕动着。发出了一个极其微弱,却无比清晰的音节。

我浑身一震。激动地握住他的手:

"爸!你醒了!你终于醒了!"

他的眼睛转动。目光最终落在了我的脸上。

他看着我。我瘦了。也黑了。眼窝深陷。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。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苍老了许多。

他的眼中涌出泪水。喉咙里发出"嗬嗬"的声音。似乎想说什么,却又说不出来。

"爸,你别急,"我赶紧安慰道,"慢慢来,医生说你恢复得很好。"

周建国却固执地看着我。眼神里带着一丝探寻。

他用尽全身力气,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:

"钱……哪……来的?"

我的心猛地一抽。

我不想让刚苏醒的父亲担心。所以我撒了个谎:

"爸,您别管钱的事。是我和大哥一起凑的。您安心养病就好。"

听到"大哥"两个字,我爸的眼神明显黯淡了下去。

他微微摇了摇头。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洞悉一切的悲哀。

他虽然昏迷了很久,但意识偶尔是清醒的。大儿子来了几次,每次停留多久,说了些什么,他心里其实都有一本账。

他不再追问。只是紧紧地握住了我的手。

那双曾经充满力量,能轻易把我举起来的手,如今干瘦无力。

他用尽全力,在我的手心上轻轻拍了拍。

仿佛在传递什么。

第四章 摊牌

几天后,周源和张丽又来了。

这一次,他们带来了一个"重磅消息"。

周源一进门,就摆出一副为全家着想的姿态。

"阿启啊,我跟你嫂子商量了一下。"

他的声音里满是"理性"和"关心"。

"爸现在情况也稳定了。总住在医院也不是个事,花销太大了。"

他顿了一下。像在等我接话。

"我们打听好了,郊区有家高端养老院,条件还不错。一个月才五千块。"

张丽在旁边赶紧接上:

"是啊是啊,那地方我去看过了,虽然偏了点,但空气好啊。适合老年人休养。最主要是便宜!"

她走到我身边,做出了一副"我是为你着想"的表情。

"你卖房子的钱也花得差不多了吧?后续的康复治疗可还是个无底洞呢。我们这也是为了你好。为你减轻负担。"

我听着他们的话。一个字一个字听进去。

然后我转过身。看着躺在病床上的父亲。

周建国的脸色突然变了。眼神里有了一种我从未见过的东西。像是愤怒。像是失望。像是……看穿。

他的手紧紧地握成了拳。身体开始发抖。

监护仪上的心率曲线开始剧烈波动。

"不行,"我说。声音很冷,"我绝不同意。"

"爸才刚醒,身体还这么虚弱。怎么能去养老院?"

"我要接他回家。我来照顾。"

"你照顾?"张丽的音调一下子拔高了,"你说得轻巧!你不用上班挣钱啊?你跟许清欢不要结婚过日子了?"

"你把爸接回去,谁来伺候?许清欢吗?"

"你别太自私了!只顾着自己当孝子,把人家姑娘也拖下水!"

我的怒火彻底被点燃了。

"这是我的事,不用你管,"我说,"我爸还没死呢,你们就这么着急把他送走?你们安的什么心!"

周源也开始说话了。他的声音里充满了"理性"和"为你考虑"。

"阿启啊,你得想想长远。你不能只因为一时的感情,就把以后的日子全搭进去。这样不理智。"

"你大嫂说得也对,许清欢也是受害者。你这是自私的表现。"

他一边说,一边看着我。眼神里满是"我是为你好"的虚伪。

张丽则在旁边添油加醋:

"就是,就是。我们也是为了你好。你看看,一个年轻人,为了一个老人,把自己的前程都搭上,这值得吗?"

"人生还长着呢。何必为了这点孝心,把自己的一切都毁掉。"

我看着他们。看着这两个人脸上的"关切"。

那一刻,我明白了什么是虚伪。什么是廉价的同情。

"你们别说了,"我的声音很轻,但每个字都是狠的,"爸在这儿呢。你们就这么当着他的面,讨论怎么把他扔出去。你们不觉得恶心吗?"

许清欢站起来了。她走到我前面。

"大哥,大嫂,"她的声音很冷,"现在爸还躺在病床上。你们作为子女,不求能出多少力。但至少,请保持安静。"

"周启做的决定,我支持。因为我们知道,什么东西才是最重要的。"

她这样说着,像是在对两个陌生人说话。

"钱没了,可以再挣。家没了,就什么都没了。"

周源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。他想说什么,但被我爸的动作打断了。

周建国艰难地抬起手。指向了门口的方向。

那个动作简单。但包含了无数的失望。无数的绝望。

周源和张丽立刻明白了意思。

"这样吧……"周源还想再说什么。

但我爸的眼神已经转向了别的地方。就像把他们当成了空气。

"我们……我们改天再来,"张丽小声说。

他们离开了。快速地。像逃跑一样。

病房里恢复了安静。只剩下监护仪"滴滴"的声响。

我坐在父亲的床边。没有说话。就是坐着。

我爸的眼睛闭上了。一滴眼泪从眼角滑落。

第五章 出院

终于到了出院的日子。

我办完所有的手续。看着账户里的数字。

清零了。

我们的积蓄。我们的婚房。我们对未来的全部赌注。

都没了。

但爸活着。活着就好。

我推着轮椅。爸坐在上面。虽然还很虚弱,但精神状态比之前好了很多。

许清欢跟在一旁。手里拎着大包小包的行李。

一家三口。走向新的生活。

周源和张丽也来了。他们站在医院的门口。像是在"验收成果"。

看到我推着父亲出来,张丽撇撇嘴,小声对周源说:

"看吧,我就说他是个傻子。三百多万花出去,就换回一个病人。以后有他受的。"

周源则清了清嗓子。做出长兄如父的架子:

"阿启,既然你非要自己照顾,那以后爸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,你可别怪我们。我们当初可是给过你'最好'的建议的。"

我没有理他们。只想尽快离开。

就在我们走到医院大厅,准备离开的时候。

一个穿着笔挺西装,戴着金丝眼镜,手提公文包的中年男人。快步走了过来。

拦住了我们的去路。

男人气质儒雅。目光锐利。

他扫视了一圈。最后将目光锁定在我身上。

微微躬身。语气十分恭敬:

"请问,您是周启先生吗?"

我愣了一下。点了点头。

"我是谁啊?您这是……"

"我叫李泽,"男人说,"是君合律师事务所的高级合伙人。"

他递上了一张烫金的名片。

律师?

我更加疑惑了。我从不认识什么律师。

周源突然走过来。他的脸色有点不对。

"哦?律师?怎么,阿启,你这是要告医院啊?"

他做出了讥讽的表情。

"我劝你省省吧。人家大医院,手续齐全。你告不赢的。"

李泽律师连看都没看周源一眼。

他的目光始终专注地落在我身上。态度恭谨得甚至有些过分。

"周启先生,"他说,"我受您的父亲,周建国先生的委托。特地在此等候。"

这句话,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住了。

委托?

我爸?

什么时候?

周源和张丽交换了一个眼神。满脸都是讥讽的笑意。

"律师,"张丽说,"你是不是找错人了?我们爸就是个退休工人。跟什么律师有什么关系?"

李泽律师没有回答她。他打开了手中那只看起来价格不菲的公文包。

从中取出了一份厚厚的文件。

他的表情严肃而郑重。对着一脸茫然的我,一字一句,清晰地说道:

"周启先生。根据周建国先生的意愿。我今天来。是代表'天穹资本'。与您办理一项资产交接手续。"

天穹资本?

这个名字像一颗重磅炸弹。在我的脑海里轰然炸响。

那不是……国内最顶尖的投资公司之一吗?

传说管理着上千亿的资产。

我爸?一个退休的工人?

怎么可能。

周源和张丽更是满脸的不可思议。张丽甚至掏了掏耳朵。

"啥子资本?我是不是听错了?"

李泽律师终于将他那淡漠的目光分给了他们一些。

他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。镜片后的双眼闪过一抹冷光。

"这位先生,这位女士,"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怜悯,"我建议你们先找个地方坐下。接下来的话,可能会对你们造成一些冲击。"

他转过身。面向我。将文件翻开。指着其中一行字。

"周启先生。您的父亲。周建国先生。作为'天穹资本'的创始人及绝对控股人。决定将他名下所持有的公司80%的股权。无偿转让给您。"

他停顿了一下。

"从现在开始。您是'天穹资本'新的董事长。"

整个医院大厅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。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。

那一刻,我什么都听不到了。整个世界都消失了。只剩下李律师的声音在回响。

"董事长"。

"八十个百分点"。

"天穹资本"。

这些词汇像一把把刀,不断地切割着我仅存的理性。

我下意识地摇了摇头。想让自己清醒。

但我没有清醒。我的双腿开始发软。幸好我身后就是轮椅,我几乎是跌坐进去的。

"你……你说什么呢?"我的嗓子很干,"我爸……他……"

李泽律师没有打断我。他只是静静地等着。眼神里有一种看透一切的温和。

周源和张丽则完全僵住了。

他们互相看了看。然后一起看向我爸。

我能看见周源喉结上下滚动。张丽的嘴巴张得很大,却发不出声音。

整整十秒的沉默。

然后周源突然走了过来。他的语气完全变了。

"爸?"他用从未有过的温柔语气问,"爸,您……您听得到吗?"

他伸出手,想去握父亲的手。但在接近的那一刻,父亲的手缩了回去。

周源的手落了空。他尴尬地停在半空中。

"爸……"张丽也凑了过来,"我们之前那都是开玩笑。您别生气啊。我们是为了您好……"

我爸还是没有看他们。眼神始终落在我身上。

那眼神里有太多的东西。有欣慰。有悲哀。有某种我说不清楚的情感。

李泽律师继续说:

"周建国先生在五年前就已经与我们事务所签署了所有法律文件。他当时的交代是——在他突然去世或陷入无行为能力状态时,立即将资产转移给次子周启。但有一个前提。"

"什么前提?"我机械地问。

"次子必须在他病危期间,无偿地为他支付全部医疗费用。"李泽推了推眼镜,"只有这样,才能证明这个儿子真正懂得什么是家。什么是责任。"

我的眼泪突然掉了下来。

我终于明白了。

我终于明白,为什么我爸在昏迷中会握紧我的手。为什么他醒来后第一句话就问钱从哪里来。为什么在听到"大哥"的名字时,眼神会变得那么黯淡。

他一直都知道。

他知道我卖房子了。直到我花光了所有的积蓄。直到我和许清欢放弃了婚房的梦想。

而周源和张丽那一次次的"看望",那一次次的"劝说",他也都听在了心里。

他在看。看我会怎么选择。看我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。

"您早就……计划好了?"我哽咽着问父亲。

周建国没有直接回答。他只是用尽全力,抬起那条好的手臂。指向李泽律师。

李泽点了点头,又从公文包里取出了一份东西。

是一本日记本。泛黄的纸张。熟悉的笔迹。

那是我爸的日记。

"周建国先生要求,在资产移交完成后,将这个交给你。"李泽把日记本递给我,"他说,你需要理解。不仅仅是理解这笔财富,更重要的是理解他为什么要这样做。"

我接过日记本的时候,手在颤抖。

日记本很沉。但不是因为重量。是因为它承载的东西太重了。

我翻开第一页。

"2019年7月15日。晴。

今天和源源吵架了。他说我对启启太偏心。说我给了启启那么多资源,却对他视而不见。

他没有错。我确实偏心。

但他不知道为什么。

源源聪明。太聪明了。他知道怎么算计。怎么在最合适的时机说最恰当的话。从小就是这样。

但启启不一样。启启是个傻子。一个温暖的、执拗的、不知道怎么为自己打算的傻子。

我最怕的是,这样的傻子,会在这个世界上吃亏。

所以我给了他最多的爱。最好的保护。最多的资源。

我想让他知道,有一个人,会永远无条件地相信他。

可是,我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。

如果我一直这样保护他,他永远长不大。永远不会明白,什么叫责任。什么叫选择。什么叫为了爱而放弃一切。

也许,我需要给他一个机会。一个能让他真正成长的机会。

即使那个机会,会让他失去一切。"

我读不下去了。

我看向父亲。看着他苍白的脸。看着他眼角的皱纹。看着他因为中风而略显扭曲的嘴角。

我终于明白,那一次突然的中风,对他来说,也许正是最好的时刻。

最好的测试。

最好的答案。

周源的声音打破了沉默:

"爸,您……您有多少钱?"

他的语气里已经没有了之前的伪善。只剩下赤裸裸的贪婪。

张丽也凑了过来,脸上堆起了虚伪的笑容:

"爸,我们之前真的都是为了您好。您看,现在您好了,我们也……"

"滚出去。"

这两个字,从我嘴里说出来。

声音不大。但很冷。

周源愣了一下,想说什么。但看到我的眼神,他闭上了嘴。

"我说,滚出去,"我重复了一遍,"别让我再看到你们。"

"阿启!你这是什么态度!"张丽尖叫道,"我们是你的哥哥嫂子!"

"你们什么都不是,"我说,"你们只是两个陌生人。陌生到,我爸愿意用一场中风来测试我,也不愿意相信你们。"

周源的脸色涨得通红。他想上前,但被许清欢挡住了。

许清欢的身体虽然纤弱,但态度却坚定得像一堵墙。

"请你们离开,"她的声音很平静,"现在就离开。否则我会让保安请你们出去。"

周源和张丽对视了一眼。最终,他们选择了离开。但在离开前,周源丢下了最后一句话:

"好,很好。都给你。但别后悔。钱越多,麻烦就越多。"

他们走了。他们的背影看起来狼狈而可笑。

医院大厅恢复了安静。

只有我的哭声。

我蹲在轮椅旁边,抱着父亲的腿,像个小孩一样哭。

许清欢在我身后,轻轻地拍着我的肩膀。

"没事的。没事的,"她一遍遍重复着,"你爸知道你是个好孩子。他一直都知道。"

父亲用仅存的力气,在我的头上拍了拍。

他想说什么,但只能发出"嗬嗬"的声音。

但我明白了。

我明白他想说的每一句话。

第六章 日记

回到家后,我整整读了三天的日记。

那是父亲从四十岁开始写的日记。长达二十多年的记录。

里面有关于我的一切。

关于我小时候怎样哭着要买的那辆自行车。关于我初中时因为成绩不好而沮丧。关于我大学里谈的第一场恋爱。关于我第一次失业时的绝望。关于许清欢进入我生活的那一刻。

还有关于周源。关于他如何一步步变成现在这个样子。

有一段话,我读了无数遍:

"2008年3月22日。阴。

今天源源来要钱。说是为了给一个朋友垫资。我没有问太多。就给了。

晚上,启启来看我。他说想辞职,去创业。我很吃惊。这不像他。通常他很保守。

但看着他眼里的光,我决定支持他。不管成不成功。

我给了他一笔钱。虽然没有给源源的多。

源源知道后,很生气。他说我不公平。说我偏心。

也许我确实偏心。

但我的偏心是有原因的。

源源要钱,是为了自己。启启要钱,是为了梦想。

我宁愿支持梦想。即使那个梦想最后以失败告终。

因为有梦想的失败,比没有梦想的成功,更值得尊敬。"

我读到这里的时候,又哭了。

那次创业,我亏了一百多万。家里的积蓄差点被掏空。

我以为父亲会怪我。

但他从来没有。

甚至在我最失落的时候,他给我讲了一个故事。

一个关于一个商人和他两个儿子的故事。

那时我没有完全理解。

现在,我终于明白了。

父亲用一生在教我什么是爱。什么是责任。什么是选择。

而我,终于在失去一切的时刻,得到了最珍贵的东西。

第七章 新的开始

李泽律师用了半个月的时间,帮我完成了所有的文件转让。

当我在董事长的办公室里签下最后一份文件时,一切都变了。

办公室很大。落地窗外是整个城市的天际线。

我坐在那张价值几百万的红木办公桌前,看着面前的文件。

我成为了一个掌管着上千亿资产的人。

但我感觉不到任何快乐。

只有一种奇怪的虚无感。

李泽站在一旁,看着我的表情,轻声说:

"周先生,我能给你一个建议吗?"

"你说。"

"不要被这个身份束缚。你真正应该关心的,不是你掌管了多少钱,而是你用这些钱能做什么。"

他顿了一下。

"你的父亲当年创立天穹资本的初心,是什么你知道吗?"

我摇了摇头。

"他说,他不想做一个有钱的人。他想做一个能改变别人命运的人。"

李泽走到窗边,看着窗外的城市。

"二十年来,天穹资本投资了数百个项目。创造了几十万个就业机会。改变了无数个家庭的命运。"

"你的父亲不是在积累财富。他在积累意义。"

我看着李泽的背影。

那一刻,我突然明白了。

父亲之所以把公司给我,不是因为他要奖励我的孝心。

而是因为他相信,我能理解什么叫做责任。

什么叫做为他人而活。

一个月后,我辞掉了天穹资本董事长的职位。

我只留下了公司10%的股份,用来支持父亲的梦想。

剩下的70%,我交给了一个专业的管理团队。

另外的20%,我分给了周源和张丽各10%。

当周源得知这个消息时,他哭了。

不是高兴地哭。而是悔恨地哭。

他来我家里,跪在父亲面前,说了很多话。

说他后悔。说他贪婪。说他不配做一个儿子。

父亲没有原谅他。也没有拒绝他。

只是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他。那眼神里有失望。有遗憾。有对儿子的悲哀。

周源最终还是离开了。

但在离开前,他在门口停留了很久。

仿佛在等待什么。等待什么话。什么原谅。什么救赎。

但父亲没有给。

有些东西,一旦失去了,就永远回不来了。

我用剩下的钱,做了一件事。

我建立了一个叫"周启基金"的慈善机构。

专门用来帮助那些因为疾病而陷入困境的家庭。

就像当初的我们。

每一个被帮助的家庭,我都会去见一面。听他们讲故事。

我想让他们知道,他们不是孤独的。

就像我曾经不是孤独的。

许清欢成为了基金的执行总监。

她白天要处理大量的文件和案例。晚上还要照顾父亲。

很累。但她说,这是她见过最有意义的工作。

"当我看到一个因为没有钱而放弃治疗的人,重新燃起生命的希望时,我觉得什么都值得,"她这样对我说。

我们决定不再等待。

就在父亲的见证下,我们结了婚。

婚礼很简单。在医院的顶楼花园里举行的。

父亲坐在轮椅上,看着我们交换戒指。

他哭了。但这一次,是幸福的泪水。

第八章 对话

一年后,父亲的身体恢复得不错。虽然行动还需要拐杖,但至少可以和我们一起散步了。

有一个傍晚,我推着他的轮椅,在小区的花园里走着。

许清欢在前面,给一些老年人讲解关于健康的知识。

父亲突然用拐杖轻轻敲了敲我的腿。

我停了下来。

"爸?"

他用清晰的、虽然有点沙哑的声音,开口说话了。

"后悔吗?"

这两个字,问得很简单。但却包含了太多的东西。

后悔卖掉房子吗?后悔花光积蓄吗?后悔为我付出那么多吗?

"不后悔,"我说。

父亲点了点头。

"为什么?"他继续问。

我没有立刻回答。我在想应该怎么用最恰当的方式来解释。

"因为,"我最后说,"我通过失去一切,学会了什么是真正重要的。而这,是任何钱都买不到的。"

父亲的眼神变得柔和。

"你终于长大了,"他说。

他转身面向夕阳。

"你知道吗?我最担心的,就是你太聪明。太懂得算计。"

"但你不是。你是个傻子。一个执拗的、温暖的、愚蠢的傻子。"

"在这个世界上,这样的傻子太少了。所以我要保护你。保护你这份傻。"

他顿了一下。

"但我后来发现,我的保护反而在伤害你。所以我才设计了那场病。"

"我想让你明白,真正的爱,不是一个人替另一个人承担一切。而是两个人一起去面对世界的残酷。一起去为彼此而活。"

我的眼泪又掉了下来。

"爸……"

"不要哭,"他说,"你已经不是个孩子了。"

"你现在要做的,是和许清欢一起,继续走这条路。"

"照顾我这样的老人。帮助那些陷入困境的人。教育你们未来的孩子什么叫做家。"

"这才是生活的意义。"

我跪在他的轮椅前。

第一次,真正地感受到了什么叫做成长。

什么叫做原谅。

什么叫做理解。

几年后,许清欢给我生了一个儿子。

我每天都会给他讲故事。

讲爷爷的故事。讲关于选择的故事。讲关于爱的故事。

有一天,儿子问我:

"爸爸,为什么爷爷要让你花光所有的钱?"

我蹲下来,看着儿子的眼睛。

"因为,"我说,"爷爷想让我明白,什么东西才是真正值得拥有的。"

"那什么东西值得拥有呢?"

我转身,看向窗外。看向许清欢正在给父亲读报纸的身影。看向父亲脸上的笑容。

"这个啊,"我说,"我花了一生才明白。"

"希望你不需要花那么久。"

尾声

二十年后。

我已经成为了中国最具影响力的慈善家之一。

周启基金已经帮助了十万个家庭。

父亲早已去世。但他留下的精神,活在每一个被帮助的生命里。

有一天,一个年轻人来找我。

他说,他的家人曾经被周启基金救助。他的父亲在我们的帮助下活了下来。

现在,他想继承父亲的遗愿,也加入我们。

看着这个年轻人眼里的光,我想到了自己。

想到了那个被迫失去一切、却最终获得了一切的人。

我握住了他的手。

"欢迎,"我说,"欢迎成为这个故事的下一个主角。"

那一刻,我想到了父亲曾经问过我的一个问题。

他说:"你知道吗?什么才是真正的财富?"

我花了二十年才找到答案。

不是钱。

不是权。

不是荣誉。

而是,被爱的能力。给予爱的能力。以及,理解爱的能力。

父亲用一场中风,教会了我这一切。

而我,希望能用余生,把这个教诲传递给更多人。

故事到此结束。但一个问题却永远留在了这里:

当你失去了一切的时候,你会选择放弃?还是选择重新开始?而在那个过程中,你是否真正找到了自己?

更重要的是——什么才是你真正值得拥有的东西?

更新时间:2025-11-06 05:44:54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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